蜜三刀

创世纪 2

2.

“愿闻其详。”

第二次见面在赵启平住处,谭宗明只身前来。一开门,两人都笑了,赵博士套着文化衫和沙滩裤,谭总一身休闲棉麻。

赵启平接进客人,去煮咖啡,让谭宗明随便转。赵博士住高层公寓,顶层,四面敞亮,居室整洁。小公寓不大,工作台旁丢着一只大弹力球当椅子,落地窗边是单人床,床头立着书柜。从高层窗子望出去,城市摊成平面,一片片方块圈住一排排小房子,小汽车,这火柴盒里的玩具城,梦幻泡影一般。

推开窗户,现实和大地远去,天却触手可及。赵博士穷得很,吃穿都应付,却不肯将就住所,谭宗明想,这大概是原因。

他称赞赵启平窗外风景,赵启平笑,递咖啡给他:“住所关乎心情,心情关乎灵感,我们这种靠灵感吃饭的人,不敢马虎。”
“我还以为你们天才科学家都从凌乱中找灵感,什么模糊、混沌,科学界不是流行这个吗?咖啡很香,你记得我的口味。”
“谢谢,为什么会不记得?以及,”赵启平转过身,有些认真,“凌乱和混沌是两码事,混沌是有序的,只是秩序尚未明朗,凌乱则无序。逻辑科学最讲究简洁有序,凌乱等于自杀。”

谭宗明同意科学家的观点,并且表示,赵博士咖啡手艺好,音乐品味也好。他努努嘴,指工作台上的几张CD:“赵博士如果有一天放弃当神棍,一定通知我,这么好的咖啡、音乐,和人,哪天下凡了,我们俗人要张灯结彩、锣鼓相庆。”
“是吗?”赵启平笑笑,拿起那摞CD:“谭总喜欢哪张?我来放,不过音响卖掉了,只能委屈谭总听听电脑音箱。”
谭宗明抽了巴赫平均律出来:“听这个。”
赵启平看他一眼,把CD放进光驱。

十二平均律,开篇是煦和的阳光。阳光潺潺流淌,谭宗明放松地靠着流理台,享受这一刻。赵启平不当他是狗屁传说中跺个脚地面震三震的所谓人物,谭宗明很自在,他想,他在赵启平眼里大概长“$”这样。
有钱掏钱,没钱滚蛋,简单明了,少生烦恼。

再睁开眼,赵启平盘腿坐地上向他招手。谭总入乡随俗,一并席地而坐。坐下忽然想起早上特地保存的新闻,拿出手机跟赵启平分享,两人凑到一个小屏幕前看:
民间昵称“马爸爸”之马主席前两天在世界智能大会上发言:你们这些人类,不要整天想着再制造一个人类。应当尊重机器,敬畏它,让它去做人做不到的事,不要让机器模仿人。模仿人类是对“智能”的肤浅理解。

赵启平挨着谭宗明,笑起来干脆趴在他肩膀。以他的大脑转速,新闻两眼扫到底。但他看得投入,在谭宗明肩膀上盒盒盒,气息近在咫尺,入鼻一阵清爽。今天赵博士没用发胶,刺棱棱的头发柔软服帖,像18岁大学生。

新闻读完,谭宗明放下手机:“所以赵博士你放弃了吧?啊?听不听你们老前辈的话?别琢磨让机器活过来了。”
赵启平抬头看他,咬着唇,满眼笑意:“是吗?可敬的谭总要不要猜猜阿里在智能领域投了多少钱?”
谭宗明伸手拨他的额发:“这还用猜?以马主席风格,不排好兵布好阵,怎么忽悠大家放下武器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,笑声爆发,赵博士抓着谭总的胳膊前仰后合。
革命导师教导我们:敌人反对什么,我们就要拿起什么。
何况,创世神的诱惑,可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拆解的。马主席使出吃奶的力气忽悠,也不能阻挡一波波顶级大脑奔向仿人智能研究。

笑完,谭宗明问:“赵博士,我的下回分解呢?”
赵启平眨眼:“谭总还惦记呢?这事说来话长,你还记得上次你那个PPT,风投最爱课题里有个视觉识别吗?”
“记得,第二名。”
“这曾是业界的一大难题,很有意思,计算机可以轻易完成每秒几亿次的计算,却无法搞定一个两岁小孩都做得到的图像识别。所以网站用图片作验证码,防止机器注册。”
“可后来听说机器识别的正确率提高了?安迪说,拿我照片上谷歌搜,一搜一个准。”
赵启平推着谭宗明的肩膀笑:“搜得到谭总不说明什么,你虽然低调,毕竟还是公众人物。高调一点的富豪,连家里养的狗都搜得出来。所以你看,识别的正确率可以提高,收集足够的图像数据就是。数据库足够大,计算机就将无限接近正确。”
“无限接近。”谭宗明重复。
赵启平用自己的马克杯碰了一下谭宗明的:“跟谭总聊天就是开心,对,像微积分一样,无限接近,永不到达。谭总想过为什么吗?”
“那肯定里面有什么根本性的问题没解决。”
“当然,当然,比如万有引力在地球无限接近真理,但到了宇宙不适用,不是宇宙错了,而是理论不够用。解释宇宙,得升级到相对论。”
“所以,要让机器真正识别图像,需要升级计算机算法?”

因这桩生意,谭总成了半个人工智能专家,能脱口来几个名词。他理解人工智能是一场算法大战。

“这个问法,像在问物理学界,你这个牛顿力学不管用了,我们得搞个其它力学。”
“难道不是?”
赵启平转着手里的杯子:“谭总以为相对论在讲力吗?”
露怯边缘,沉默是金。谭总挑眉示意赵博士讲下去,赵启平笑笑继续说:“相对论升级在于,你们这些蠢货,引力是假象,我们以为的‘引力’,是时空弯曲造成的,与力学无关。”

“所以……”谭宗明懂了,“要让机器真正完成识别,关键不在算法。”

赵启平点头:“现行的图片识别,无不通过侦测像素颜色和明暗,计算比例,再从数据库调取图片匹配。无论怎么改变算法,都还是计算机暴力的穷举思维。但我们人是这么识别图片的吗?”
“人又是怎么看图的了?”谭总问。
“要弄清这个问题,先看图片是怎么来的。”
赵启平起身,坐久了腿麻得一晃,谭宗明扶住他。赵启平从墙壁摘下一幅画,梵高名作《星夜》,他用手背蹭蹭上面的浮灰,把画搁在谭宗明膝上,重新坐回他身边。

“谭总看这幅画,有什么感觉?”
“不太愉快,”谭总一边看,一边斟酌着发表感想,“上面的星空疯狂,下面的村庄压抑。”
“我不是问情感感受,不过谭总已经抓住了关键,你看看画法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。”
谭宗明鉴赏半天,摇头认输,讲构图画技,他是行家里手,可赵博士显然不是要他作艺术鉴赏。

赵启平的指尖摩挲画面:“你看下面这些村庄,是不是立方体?而到了上面,”他手指星空,“变成了什么?”
谭宗明定睛细看:“星空是平面的……”
赵启平盖住画:“对,同一幅画里,梵高采用了两种维度画法。谭总,上次我让你回去看《三体》,你看了没有?”
谭宗明举双手:“看了,全看完了。”
“记不记得最后太阳系被二维化时,女主角提到的这幅画?‘画里的村庄和山脉,都呈现出明显的透视和纵深,上方的星空却丝毫没有立体感,像挂在夜空中的一幅巨画,因为星空是二维的’。”
“太阳系二维化很震撼,我有印象。”
“一开始大家都很奇怪,为什么梵高笔下二维化的星空会是漩涡状,这与我们肉眼所见的散点状星空并不一样。摄影器材和深空观测发展后,才明白是梵高捕捉到了星团的动态紊流,把它落于笔下。好了,谭总,你认为作画是一个什么过程?”
“把三维的世界变成二维,无论什么画法,总归是把立体世界整到一个平面里。”
赵启平抱着画笑,眼睛晶亮,鼓励他继续往下说:“那么我们回过头看,识别图像呢?”
“把二维图画里的东西还原成三维,而不是分解像素。赵老师,”谭总问,“答对有什么鼓励吗?”

赵启平笑了一会儿,忽然凑上来。一双柔润的眼睛凑到眼前,谭宗明双手撑地,与他对看。
赵启平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捂住谭总的眼,唇碾上来,很温柔。像三月下雨时的春雷,突如其来……却意料之中。

谭宗明神色平淡,由着他亲,赵博士耐心地咬他,直到后颈被谭宗明按住。

下一秒赵启平被压在地上,他微睁眼帘,看着这个从初见面就让他心动不已的男人,欢笑着圈紧他。《星夜》从相拥的身体间滚落。

赵启平抓谭宗明的头发,引导他啃咬自己的锁骨。他喜欢这男人,喜欢到有生第一次下腹对男人致敬,所以他必须爱抚他,回应他的喜欢。此刻言语累赘,赵启平抓谭宗明的手,让它抚上自己的身体,那些从来麻木的皮肤,被他碰着微微发颤。
谭宗明低笑着在他下腹划一道:“赵博士皮肤真好。”
赵博士闷声蜷起来。

手指来到内裤边,谭宗明挑开,突然被赵启平按住,他反出来,去握腰肢,又被按住。
“就到这里吧,”赵启平的呼吸在他鼻端颤抖,谭宗明以为听错,撑起身子看他,赵启平睫毛低垂,又轻轻说:“我们谈正事。”
谭宗明愣了愣,良久,松开手起身:“好,谈正事。”他把赵博士拉起来。

赵启平把《星夜》挂回墙上,收走谭宗明的咖啡杯,换一杯热的,重新端上来。
他在料理台站了很久,再来时脸色沉静。

两人对坐片刻,赵启平问:“那么谭总觉得怎么才能把二维还原成三维?”
“这我就真不知道了,”仍面向而坐,现在却有种发烫的东西在他们之间,谭宗明盯着赵启平,直到赵启平被迫抬头看他,“赵博士,这是你的专业范围,你教我啊。”

赵启平后悔自己的冲动,当他的头脑落回现实,就清醒地知道不该招惹谭氏宗明。可冲动也冲动了,能怎么办,赵启平现在想送客。
谭宗明抓住他胳膊,气息侵入:“赵博士,告诉我从二维还原三维的关键是什么?你说清楚,我投钱。”
“我们需要把计算机的二维思维升级到三维。”赵启平机械地说。
“所谓艺术的本质呢?”
“与此类似,你想得明白就明白,讲起来很费神。”
谭宗明咬牙:“是吗?”

不是这样的,赵启平原本一定准备了长篇大论,才会邀他来住处,分享咖啡,聊艺术。火从照面时就有,可没想到它烧得这么快,他们合伙放火,留下一地灰烬。

谭宗明摔门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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